正在赶尽杀绝。
其一,李春芳辞官回家也是受其父与其弟在民间的名声影响,若他再因兄弟之所为影响一府判罚,便做实了李春芳本人其实也不干净,到那时,即便李春芳闲居家中,言官的弹劾也不会减少。
官员们通常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谁人不会老?谁能不顾自己的身后事?在位时即便官至内阁首辅,官员们大多希望自身能够安稳退休,若是现任发动对前任的弹劾,谁能保继任者不会效仿?
张居正又有王大臣案的优秀传统在,他能把回老家的高拱折腾一顿,折磨李春芳……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文官们向来爱脑补,眼下柳贺是扬州府的府官,即便他此前因得罪张居正惨遭外放,但他今日若是审到李春芳家里,旁人便会从两个角度想他。
一,柳贺如此,是否得了张居正的授意。
二,柳贺如此,莫非是刻意陷害张居正。
因柳贺是张居正的门生,李春芳与张居正的关系也可以说是有些复杂,知晓此事的官员自然会忍不住发散思维。
在公堂左右坐着的付推官等人此刻也想到了这一步。
扬州城的士绅中,李春芳无疑是最尊贵的一位。
大明朝的众首辅中,至今仍在世的不过徐阶、李春芳与张居正,徐阶虽斗倒了严嵩,但徐阶本人为官时官声并不如何,尽管他蛰伏多年只为将严嵩斩下马,然而任首辅后,徐阶为官保守,他家在华亭县又占据了不少土地,以至于民间怨声载道。
李春芳在家乡的官声不错,他最大的问题便是兄弟不靠谱。
但李春芳老父尚在,他也不可能将自家兄弟从族谱上踢出去,只能在乡时对兄弟的言行多有约束。
可李乡绅在家狂妄惯了,本性一时半刻又如何能收敛?
柳贺翻着案卷:“带嫌烦江西桥。”
过了一会儿,这江西桥便步入堂中,他身着秀才襕衫,仅看外表,他要比同龄的李怀年轻上十岁不止。
江西桥施施然冲柳贺一拜:“学生见过府尊大人。”
他是秀才,可以见官不跪。
江西桥在李乡绅家中任蒙师,他有幸见过李春芳数面,也与前来拜访李乡绅的官员有交集,因而面见柳贺时,他比普通的秀才从容了数倍。
方才李怀哭诉时,旁观的百姓皆对江西桥厌恶得咬牙切齿,如今见了江西桥本人,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样貌,讲起话来儒雅懂礼,又如何是李怀口中淫辱其妻之人。
而见过江西桥后,李怀换上一副恨不能哚其肉的表情,两眼凶相尽显,这反倒让周围百姓的同情心降了许多。
“你就是江西桥?”柳贺问。
“学生正是。”
“李怀诉状中所言,你可认罪?”
“禀府尊大人,学生是读书人,更是江都县学的廪生,那等事学生如何做得,想必李怀……李兄是因其妻过世而心神错乱,学生听了也十分同情。”
“人是你害的,要你在这里假惺惺!”李怀情绪一激动,就要伸手去打江西桥。
江西桥面上则是一副理解原谅的表情,和状若癫狂的李怀比起来,他周身读书人的风范尽显。
“李怀,莫要咆哮公堂,你将府衙当成了什么?”柳贺一拍惊堂木,李怀立刻跪倒。
他心中此时已经有些绝望了,四周百姓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说,江西桥如此气度,说不准是丽娘主动勾引。
但李怀很清楚,他的妻子不会做这等事,他也没有疯。
可他同样清楚,兴化李家势力是如何强大。
“你诉状上说,你离家那日,邻居赵进、林清见到李怀进了你家门,可有此事?”
“有此事。”
“带赵进、林清。”
赵、林二人也在堂前跪下,但两人口中之言却让李怀心一直往下沉:“那日天色有些暗,小人恐怕是看错了,李家门外有棵歪脖树,小人喝了些酒回家,或许是将树看成了人。”
“人是人,树是树,你们究竟见了人还是见了树?”
“人……树,树,小人见了树。”
“照你们说,那日没人进李家?”
“这……应当是没人进了李家,我们县里人都说,李怀他恐怕是得了癔症,一时想不开也是极有可能的。”
“你们那日信誓旦旦与我说,见了江西桥进了我李家门,今日在公堂之上你们竟不认了,江西桥究竟给了你们多少银子?”
“李兄,我见你丧妻可怜才多有忍让,你不要血口喷人,林清与赵进只是说出真相罢了,我又何须给银子?”
“那此案似已明了了。”柳贺道,“李怀,你妻子过世的确令人伤心,但你诉状中所言之事也无凭无据,仅凭此,本官无法治江西桥的罪。”
听柳贺这般说,左右官员不由都露出嘲讽的笑意,案子这般审看似有理有据,可谁看不出来,在江西桥、李怀二人中,处于优势的是江西桥,他叫证人改口再容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