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赶路,大概是中了暑气了。”蜀王说他不像暑气,倒像是风寒,叫人仍把竹帘放下,又亲手把自己的外袍给翁公孺披上,翁公孺推辞一番,也就受了。蜀王对他颇关切,“你路上该带两个伺候的人。”翁公孺说:“有两个僮仆。”皇甫佶和阿姹两个,被拦在了廊下。翁公孺对阿姹的身份尚有顾虑,叫她也挽起发髻,穿起袍衫,做个男孩打扮。皇甫佶向来是知礼节的,只怕那个段小娘子会作妖……翁公孺趁端起茶盅的功夫,余光往廊下扫去,见阿姹端正肃然地跪坐着,丝毫不显娇娆,俨然是个略小一号的皇甫佶。翁公孺暗自有些惊讶。他这才一眼,蜀王便留意到了。这人足不出户,却仿佛无所不知。“皇甫府的小郎君,怎么成了你的僮仆?”翁公孺尴尬了,自知瞒不过,只好道:“殿下慧眼。”刚把茶送到嘴边,耳畔隐约风动,茶盅猝然碎裂。见有箭簇深深嵌入廊柱,尾羽还在微微颤动。翁公孺虽然在军中,却是个纯粹的文人,他先一愣,蓦地变色,身体往后一跌,待要高呼“殿下小心”,见蜀王稳稳地坐在石榻上,面上犹有微笑,廊下把守的侍卫更是若无其事,翁公孺心头顿悟,理了理袖子,笑道:“在下没拿稳茶盅,失仪了。”蜀王眼里闪着赞赏的光,朗声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翁参军,你这份镇定,也是少见。”“我只是见殿下府上严谨有序,应当不会闹刺客吧?”这句恭维刚说完,有个窄袖圆领袍的少年走进凉殿,手上还拎着角弓,他目不斜视到廊柱前,握住箭杆,用力拔了下来。“灵钧,不要胡闹了。”蜀王嘴上是呵斥,不见得真有多少怒气,“跟翁参军赔礼。”少年没做声,只冷冷将翁公孺一瞥。他和蜀王相貌不很像,是一双凤眼,鼻直唇薄,这种长相的人,难免要心高气傲。他是蜀王宠爱的三儿子。翁公孺哪能真坐着等他来赔礼,趁内侍上来收拾碎茶盅,他拎着湿衣摆后退一步,躲过李灵钧带着敌意的目光,笑着说“不要紧”,“郎君好准头,臣先……”“别急着跑,翁参军,”李灵钧将翁公孺的手按住了,他年纪不大,目光逼视时,也颇具威势。翁公孺慌乱地“啊”一声,李灵钧故意把箭簇对着他的鼻尖,晃来晃去,“敢问,以我现在的箭法,够格在薛相公帐下做个小卒吗?”翁公孺用力往后仰着脖子,求助地看向蜀王。蜀王竟也不阻止,只淡淡笑道:“少年人,不服教。”翁公孺听出蜀王话音里的一丝不满。去年蜀王手书一封到鄯州,想要送李灵钧到薛厚麾下做个小校,历练几年,语气不可谓不诚恳,薛厚却婉言谢绝了,只留了皇甫佶在身边。今天他带着皇甫佶来谒见,不是上门来打人家的脸吗?恐怕李灵钧心里正攒着劲呢。翁公孺没法回答李灵钧的问题。说不够格,是得罪人,说够格,怕他当场就要跟他去鄯州。一个皇甫佶,已经够让他头疼了。沉吟片刻,翁公孺摇头道:“我是一个文人,箭法好坏,也看不明白,郎君何不找人比一比?”他扬声道:“皇甫佶,进来拜见殿下。”皇甫佶从廊下走进殿来,拜见了蜀王,他好奇地看一眼李灵钧。蜀王和气地说:“你不必管他是谁,你和他出去比一场射箭,如果赢了,我有赏。”皇甫佶目光移动,见翁公孺微微点头,他恭敬地答声“是”。李灵钧这人心细如发,虽然迫不及待要比试,才一转身,瞥见皇甫佶穿的下摆不开叉的锦袍,他说:“你的衣服不方便,去换过了再比。”皇甫佶只把袖子挽了起来,说:“不用换了。在军营里,有时候光着身子就得起来迎敌。”翁公孺暗笑:这是老实话,怕听在李灵钧耳朵里,皇甫佶有自夸之嫌。果然,李灵钧冷哼一声,抬脚往外走了。皇甫佶紧随其后。翁公孺刚要起身,见蜀王安坐不动,他不禁问:“殿下不去看一眼吗?”蜀王摇头微笑,“小孩子置气的玩意,没有什么好看的。”看他的样子,对李灵钧的输赢也不甚在意。翁公孺探究地看了一眼蜀王,恰逢蜀王的目光看过来,他忙垂眸,将茶盅端了起来。“翁参军,你是连鄂国公都倚重的人,我想请教你一事。”翁公孺陡然听到这话,心弦立时绷紧了, “殿下言重。”“我想要请旨回京,在鄂国公看来,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四周静了,才听见水车转动时的吒吒声,檐角的水滴砸在台基上,嗒嗒轻响。翁公孺顿了顿,放下茶盅,故作疑惑地问道:“殿下当年是奉旨出藩的,如今陛下没有降旨,殿下想以什么理由回京呢?”蜀王凝视了一会竹帘外飞翘的檐角,喃喃道:“你知道我是哪一年奉旨出藩的吗?”
当朝为官的人,恐怕没有一个不对那一年印象深刻。翁公孺说:“是圣武朝最后一年。”“我上路时,灵钧还在他母亲的肚子里。十四年了,灵钧没有见过陛下的面。”蜀王喟叹一声,“听说这一年来,陛下常发梦魇,又患了头痛之症,我做儿子的,每每想起来,总是夜难安枕。”他看向翁公孺,是质问的语气,“骨肉之情,人之天性,我想要回去看视陛下,还需要什么理由么?”“话虽这么说……”翁公孺扯着嘴角,蜀王的话他没法接下去,只好用托词挡了,“殿下要回去看视陛下,如果陛下和殿下觉得是好事,那就是好事。说到骨肉人情,鄂国公只是外臣,就不便于说话了。”蜀王失笑,“奸佞已经统统伏诛了,鄂国公还在怕什么,还要继续明哲保身吗?”翁公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