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一棵老松,说,“就把那里定为终点,太子去吧,后面,还有朕呢。”
如果说以前李闻清在时,他做太子,是他年轻尚轻,是他有太多温情与牵挂无法割舍,那建康城破,故国不再,就好像老天给他的一个启示。
江芩曾经教他说,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权力不在君王手中,那么总会在其他人手中。
他见李闻清最后一面时,大青龙寺的晚钟带着山岳巍峨的气势回荡开来,李闻清说:“我知道一直以来,你并没有错。”
“要是我以前耐心点就好了。”
“你阿娘是个好皇后。”
“你仍然是我的儿子,就把以前的事,都当成上辈子,随爹爹已经走完了。”
“阿愚,往后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放下了。
他的际遇是何其荒诞,他好像活了两世,两世都在做一国储君。他曾经以为一世是磨砺,一世是报偿,这样的想法支撑过他。
他也眷恋这家国安宁,天下太平,他真心实意地对朔明宏说,对他的心许诺道,“儿臣愿与君心,一脉相通。”
如果说以前是他错了……可如今他又做错了什么?
他曾经感觉到被信任,他曾经感觉到……被期待。
郑恩听见寝宫里的动静又不对了。他一推门,满宫室静悄悄的,让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床榻的帘幕还是他离开时被束起的样子。李慧还穿着白色的鹤氅,正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
郑恩不确定李慧是不是又陷入癔症了,李慧的气息并不慌乱,但也并不正常。他在榻边半跪下身,探问道:“醒了?”
李慧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郑恩突然犹豫起来,那盏李慧不让熄灭的灯,仍然幽幽地亮着,郑恩扫了一眼这昏暗又宽阔的宫殿,询问道:“那,下来走走?”
李慧没有反应,郑恩又试着唤道:“殿下,你不在这里。”
“不在……哪里?”
郑恩愣住了,他没想到李慧会接这句话,“不在这里”应该只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但是郑恩借着微弱的光,看清李慧的神情——像是被困在梦中般,就好像确实不在这里。
郑恩也不知道自己的思绪怎么转的,突然就想到说一句,“不在紫宸殿。”
他这才注意到李慧刚刚的呼吸很急促。
郑恩没来由地感觉到了一阵寒意,他想……李慧怕是真的病了。
皇帝……
“我先把这儿弄亮堂点。”郑恩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等郑恩点亮了满宫室的烛火,回头,又见着,李慧像个初出巢穴的幼兽,谨慎又畏惧地向床榻外面看了好几眼,才把腿从床榻挪到地面上。
那好像是在确认自己刚才没有骗他——这里是东宫,而不是紫宸殿。
郑恩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李慧突然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又甩了甩头,像是醒过来了。这回李慧再睁开眼,目光才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郑恩没注意自己暗暗松了口气,不由关心起李慧的身体来,“太子殿下,我让陈内人来给你掌掌脉吧。”
陈内人原是刘世平妻子的陪房,虽然出身不高,但继承了家传的医术,三年前被推荐到宫里,如今是统管东宫宫女的女官之一,对李慧日常起居都很熟悉。
半晌,李慧才点了点头。
陈内人年有三十六了,相貌周正和蔼,在宫里也很有人缘。也不知道是不是常年于宫中当差的习惯,她来得时候动静很小,就像是有意隐去行踪。
李慧朝陈内人点了点头,然后转向郑恩,说:“你先出去吧。”郑恩不答应,李慧也没再推脱,只是说:“那你不准说话。”
陈内人和李慧对坐于书案旁,李慧把衣袖往上撩,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和一圈触目惊心的勒痕。
陈内人微微一愣,但立刻把脸上的情绪翻了过去,径直诊断起李慧的情况来。
“殿下这是,虚汗不止,气血有亏,”她的语气有些严肃,“最近可是多梦,易惊?”
李慧收回手,轻声命道:“别告诉舅舅。”算是默认了。
郑恩觉得那勒痕血肉模糊的样子还在眼前晃,一晃神期间,陈内人已经应了李慧,先行退出了寝宫,说是接下来几天,李慧都需要进服她熬制的药膳,以调理身体。
李慧理了理衣领,淡定得不像个病人,对郑恩说:“我要你帮我去找一个人。”
郑恩压下心头翻涌起的情绪,清了清嗓子,反问:“谁?”
“大青龙寺的志南大师,你知道吗?”
“认识,那老和尚可有名了。”郑恩有些疑惑,“可你更该认识他啊,你要我找他干什么?”
李慧转过头,望向郑恩。四目相接之时,郑恩蓦然察觉到,李慧的脸色有一股掩不住的疲倦,即使他的衣发依然端正,坐姿依然挺直。
郑恩记得,定武八年的时候,启光附近曾发生了一场严重的雹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