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养伤的日子,没有人主动告诉他易醉的消息。
暮若闻过来看过他好几次,也嘱咐了大夫不用吝惜金钱,但凡能用得上的,对他身体有好处的药物,都可以直接去药房支取。
他能下地走动的第二天,连天堡的堡主就把他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他拿出一纸契约,发黄的纸页,保存的很完好,右上角写着一个潦草的编号:丁庚,中间是清楚分明的出生年月,右下角,是他幼时歪歪扭扭的签名和指印。
暮若闻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份又一份的书册,被人翻在固定的某一页,一个挨一个地摆在那里。
“这是你入隐门的卖身契。”
暮若闻把那张纸递给他,又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这些是你在隐门中所有的相关记录。”
“主子?”
他不确定地问,眼里全是深深的震惊和猜到什么的恐惧。
“其实它们早该被销毁的。”暮若闻安抚似地对他微笑,“不过,这个权利,被他给了你。”
“……”冥枭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那个他是谁,他紧抿着嘴唇,唇线刚直,眼神一瞬间变得冷酷森然。
“对于自己的暗卫,是去是留,本是由我决定,冥枭。”暮若闻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可是我把它卖给了易醉。而他又给了你,所以其实几个月前,你就已是自由之身了。”
“他说如果有一天你想走,就让我当着你的面毁了这些东西,从此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里,便可以去哪里,没有追杀,没有叛逃。隐门之中,除了少数人,不会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可属下……现在并不想离开。”
半晌,他垂下眼帘,低声答了。
“想清楚,冥枭。”暮若闻拍了拍他肩,“隐门这几年出来的暗卫也许少有如你一般出色的,但是护我性命却远远足够。”
“有时候,不需考虑太多,你的本能会告诉你一切的答案。”
走出门前时,年轻的堡主郑重严肃地说道。
冥枭在连天堡待了近二十年,二十年的岁月,都没有短短四十多天里看到听到的多。
他头一次知道,堡里的柳条抽枝发起芽来是那样充满生机,每日的中午,会有大批大批的野鸟飞进西苑的厨房后院,因为刚被厨房师傅收为徒弟的小男孩会按时带着剩饭洒喂它们。错落有致的层叠院落后,高耸的山顶处,长在温泉边的不知名小树,会开着淡淡的白色小花,而浑身脏污的野狗也会摇着尾巴蹭着他的靴子,讨要他手中的吃食。
他爱上了春日的阳光,喜欢上了闭眼听院落中仆人们叽叽喳喳的唠叨家常,就连偶尔一眼瞥过角落里,扎着小辫的清秀小姑娘,红着脸颊送出自己绣的手绢,也会多多停留那么一会。
他本来是替那个人好好看这个世界的,可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地自己也陷了进去。
原来他的心不只是可以装进一个人,他还可以装进好多好多的人事物。哪怕他们不认识自己,哪怕他们会在他走过时退缩,他们在他的视野里,再也不是黑白的背景,而是拥有各自鲜艳色彩的活物。
四月初的时候,连天堡的桃花终于开了。暮若闻住处的美人桃开得尤为繁盛,层层叠叠,从粉嫩延伸变化至深红,像红了脸颊的美人,艳丽动人。
满目芳菲,红绿相映,春日胜景,它们各自开在枝头,浓艳的色彩总能吸引人们的目光。
这么美好的时月,连天堡中里里外外都挂上了红绸,贴上了大红喜字。
闻风而动的江湖人听到新娘的名字时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因此,就连贺礼也是迟了好久才陆续到达,想必他们都在等待着年轻的堡主出来宣布这不过是次玩笑。
但是他们没有等到。
他们等到的只有满天喜乐中,和俊秀儒雅的青年一样,一身红衣,胸前戴着大红花朵的英武男人。
暮若闻母亲早亡,父亲也在几年前家族内斗中病死,剩下的,无人敢置喙连天堡堡主的决定。
即使是娶个男人。
连天堡内更加的陌生和疏离,强烈的荒谬感在阳光射入眼中时达到最盛。他看到那曾被他藏在心底的人抓着另一人的手紧紧不放,看着他对他温文而笑,眼里闪过甜蜜和温暖。
他们接受众人的祝福,即使其中不乏虚情假意和嘲弄,但对于眼中只有对方的两人,其实那些人不来又有何要要紧?
他逃回自己小屋,那里,果不其然,放着一坛酒,但和以往相比,却多了一个人。
看上去十分不好接近的劲装男人,气质高傲又凶狠,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如坠冰窖。
“魔教玄武堂堂主简方?”
他直直走过去,站在对方面前,差不多完全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我还以为你记性不好,忘了呢!”简方冷哼一声,按在酒坛上的手暗暗用力,酒坛受不住他的力气,已发出微小的哀鸣。
冥枭脸色即刻一冷,出手如电,迅疾地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