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一杯的酒,落入两人口中。
原先该是冰冷的酒液似乎也被春日染了温度,入口温热,味道也没有记忆中那般苦涩干沉。
只因为两个人一同饮酒,品的不仅仅是酒味。
两人从室内移步庭院,石桌石椅,距离更近,而易醉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也随着风飘入冥枭鼻中。
四周安静寂然,身边绿意葱葱,鸟鸣时而响起,勃勃的生机在阳光照射下,飘逸在空气中每一个角落。
连日阴雨后万里晴空,碧色的蓝,或是蓝到绿,难以界定,辽阔得似乎无边无际,让人心神也能跟着肆意驰骋。
这样的美,拥有着让人心神沉溺的力量。它太温暖,温暖到没有人会去拒绝它的轻抚。它就像转瞬即逝的幸福时光,千百年来,积累了多少人的眷恋。
“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一坛酒空了,易醉开封另一坛。他嫌弃杯子太小,干脆着人拿了两个碗碟。
两人相邻而坐,浓郁的酒香从碗碟中的酒液中挥散开来,熏笼着男人的口鼻。
“我想四处转转,顺便,做些活,还你的银子。”
喝了一阵子,冥枭发现有些话比想象中更容易出口。他半眯着眼,感受春风拂面的暖意,凉凉的酒水顺着喉咙流下去,是浓郁的甜。
“呵,都说了不让你还了,你怎的如此耿耿于怀?”
易醉笑着,禁不住微微摇头,“再说你要还,可要我等到何年何月?”
不是看不起对方,只是数额,也只有倚着魔教这座大山,易醉才敢说不用他还。
“我不想你为了它,又去趟什么人命买卖。”
有些情话,说的人坦坦荡荡,听得人却不觉有些脸红心跳,幸好易醉一语说完,抬头望向碧空,眼神怀念而悠远,并没有特别注意他的表情。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这世间,是没有什么不可以拿金钱衡量的。”
“哪怕是王侯将相的命,也有个价码,差别不过在于,买家出不出得起。”
“那时我心中满是嫉恨,看不惯这渺渺众生,杀人的时候手稳心冷,剑下冤魂无数。虽然年纪很小,倒是凭借这股狠劲闯出了一番名头。”
突然而起的话题让冥枭不知不觉地停下手中的酒杯,他愕然注视着视野里的青年,但见他笑容淡淡,气度不凡,哪会是……
“呵,你那是什么眼神?”易醉抿一口酒,眼眸凝然清明,眼角满是自嘲和无奈,“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是魔教闲得无聊,跑去研制五毒丧神散的解药?”
“现在回想起来,这段往事就跟上一辈子发生的一样。”
他挑眉轻笑,笑容却有几分苦涩压抑,想来那段日子,绝非什么愉快的回忆。
但经历过的事情不会消逝,哪怕曾经的伤口完完全全的愈合,陈旧的疤痕一点点淡去,发生过的,终究是发生过。
“入隐门的时候我还不记事,日复一日被洗脑的结果就是,真以为自己生来的使命就是杀人。”
“我十六岁那年,有个妇人,在隐门门口跪了三天三夜,堡主怜她年迈,终是许她进了门里。我当时隐约听到一些消息,只知道她是来寻她十几年前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孩子的,却没想到,自己就是那个人。”
陈旧的往事,越过时光,在抖落层层尘土后,被易醉当着另一人的面挖掘了出来。
“她哀求门主,要带我回家。可那时我哪晓得家是什么……我以为隐门就是我的家,哪怕因为任务中的一些处理不当的事情没少在事后受鞭刑,还总想着那里是唯一会接纳我的。”
“直到我成为弃子,九生一死,咬着牙偷偷回到门里,却被门主下令击毙。”
“你能体会那种心情么?本以为早就身在人间地狱,可直到那一刻,才知万箭穿心也比不过在这世间,竟无一处可去的绝望。”
易醉的语调渐渐慢了下来,深入肺腑的悲凉伤痛无处可藏,就这样赤裸裸地摆露在冥枭面前。他看着他浓密的长睫毛微微地颤动,眼底是深藏的黯然孤寂,胸口的隐痛像忽起的潮水,夹着怜惜和酸涩,袭涌而至。
他曾以为这人和他是两种从里到外,都截然不同的存在,又哪曾会想到,眼前的人竟也过这样一段晦暗无光的过往。
“我放弃抵抗,想也不过一死,但你知道么,最后却是那个妇人,用她的命为我换了一线生机。她死之前,不停地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说没让我过上普通孩子的生活。我那时才知,我错了。”
悄然阖上双眸,易醉猛的灌入一碗酒,酒水顺着嘴角滑下,沾湿他月白色的衣衫,留下浅浅的湿痕。
“她的尸体在我眼前慢慢腐烂,蛆虫从她肉里爬过来,密密麻麻……”
之前磁性清亮的嗓音已被酒精冲刷成暗哑干涩,易醉呵呵低笑出声,直接拎起酒坛,就往嘴里灌,不知是不是想要溺死在那里面还是想要通过那麻痹大脑中那些残忍森然的画面。
“我就那样呆呆地看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