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到皱巴巴,终于是没有酸馊味了。
我找了裤子给他。他穿上,见我坐在床边儿,就也大咧咧坐过来。
天棚上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惨黄的光。
我问:“你那年给我的是个什么东西?”
他干巴巴地答:“列巴。”
戴逸看起来实在实在不显年纪,我便问:“你什么年生人?”
“光绪三十年。”戴逸往后一仰,躺在我的床上打哈欠,“太后死了,皇帝跑了,鬼子占了奉天。”
我问他怎么跑到这儿来当老师了。
他就告诉我,团长投了鬼子。
我说不出话,戴逸从我的床上爬起来,我的浅色被单上多了一个模糊的人形水渍。
我忙不迭跑去睡客房,嘱咐阿姨明儿一早就撵走他。
我心里不畅快,做梦梦见了个红肿的龟头,威风凛凛。
惊醒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喜鹊亮出扎了白毛儿的屁股‘叽叽咯叽叽咯’叫,山里布谷鸟‘布布布谷、布布布谷’地结巴,我揉了一把脸,起了床。
戴逸已经走了。
我舒了一口气。
上午没事,我担心那印度烟土商去骚扰大嫂,便直接去了公馆。
大嫂的丫头非说大嫂不在——大嫂是雷打不动一定要睡懒觉的,大先生出殡她都迟到,所以这个点她不可能不在。
丫头吞吞吐吐,话说不出,就只拦我,我被拦得窝火,直接去了大嫂卧房。
房门关着。我敲了两下,大嫂在里头说“进”,门没锁,我推开门。
屋里俩人。
大嫂穿着一件吊带裙子靠在床板上抽烟,小刀光脚站在地板上,哆哆嗦嗦正套裤衩。
我气得脑仁儿要崩成爆米花,余光一下子瞥见墙上挂着的属于大先生的那把猎枪,我把它拽下来,瞄着小刀就要打。
“她自个儿愿意!”小刀跳着躲,枪口一路跟过去,被枪杆子抽了两下,他气急败坏地嚷,“操了,姓何的你要疯啊!”
猎枪压根儿没装弹匣。
他一溜烟儿跑了,我要追。大嫂招手喊住我:“行了,小莲藕。”
我正在气头上,憋回去重话,只道:“小刀玩心大,不靠谱。”
大嫂一听,就笑了。
“小莲藕,”大嫂吸一口烟,一边叹气一边吐雾,“我老了,总得有个消遣。”
我这一口气还没喘匀,出了公馆就得知,小刀不但睡了大嫂,还接手了大先生之前谈的印度烟土。
我散出了所有人去逮他,他大概是理亏,拼了命地躲。我根本就逮不着他。
下午回家,发现小嫚也在家——她又逃课了。
我刚想板起脸训她,发现小嫚的黑色褶裙规规矩矩地遮到了膝盖。我刚有点高兴,却看见小嫚眼睛通红,刚哭过似的。
她坐在外边的窗沿儿上悠荡着两条腿,忽然看过来:“哥,小莲藕是什么意思?”
我的脑子差点再次崩成爆米花,强行保持了镇定,问:“你听谁说的?”
“就那个教‘家事通’的老头子,嘴里镶金门牙,丑死了!”
小嫚又东扯西扯和我聊了一会儿,等到她进屋睡午觉,我挑了下人里最机灵的熊伟,告诉他:“敲掉那老师嘴里镶的那两颗金牙拿回来。告诉他,不要同我妹妹胡讲。”
熊伟人不如其名,生得不高不大,无论吃多少就是不长肉,瘦得像猴,还整天佝偻个腰。不过他机灵也是真的机灵。
我去了茶馆,一边喝茶一边等信儿一边听账房对账目。
账全妥当了, 我又去了隔壁洗浴,皮包水,水包皮的,窝在水里犯困时,熊伟灰头土脸地来了:“何先生,事儿没办成。”
我端着手上毛巾抽他的脸:“怎么回事?!”
熊伟更憋屈了:“我去晚一步,那老瘪三……没门牙了!”
我听明白了,琢磨了一会儿,噗嗤笑出了声。
估计是戴逸敲掉了那瘪三老师的门牙。
不过高兴也只是一会儿,我又闹心起来,我不想被戴逸知道‘小莲藕’是怎么一回事情。
黄包车车夫绕远走了铺石子那条路。
再往上要爬坡了,黄包车上不去,还有几百米的路,他就停住要钱了。
这条路我许久没来,正巧天上飘起毛茸茸的雨。
车夫不认得我,敲竹杠多要了三倍的钱,我也高高兴兴给了。
青苔带着浸过水的泥土味儿飘香。
皮鞋不适合走石子路,路滑,要慢着走。周围偶尔有撑着油纸伞、穿旗袍的姑娘路过。
空气中开始有一股类似蘑菇的气味,茸雨变大了,聚拢在房檐儿一滴一滴往下掉,砸在门前接雨水的铝盆里,叮叮叮地响。
“何先生!”一把黑色油纸伞从胡同窜出,兴冲冲到我面前,伞抬起来,那人露出一张脸,“远远看着就像你……我有东西送你!”
戴逸就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