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文仍是那副懒洋洋的神色,抬手搓搓眼睛,将深刻的双眼皮搓出三道褶儿,偏过头打个哈欠,不甚在意地说:“阿昭哥,消息是要交换的。”停顿片刻,又道,“你在姜豹身边呆那么久,后来又闯来我家给他讨安家费,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到底知道多少?”
孟昭想起当年许祖辉甩给姜豹的包装纸厂,还有工人手肘内侧的针孔,他回答:“9年前你老爸交给姜豹一家包装纸厂,后来姜豹就因为贩毒被抓……”
许一文朝他打了个‘停’的手势,一边开口打断:“你说的这些大家都知道。这些年,前辈们查到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毒枭,都跟廖永没有线连,廖永在火星贩毒吗?”
孟昭:“当年抓姜豹那批差佬还在不在?你爸不是买通他们毒死的姜豹么?”
“那批人在87年离职后就没有记录了,到现在也是杳无音信。”许一文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抬头,“你还记不得厂子位置?”
若不是孟昭相信自己相机般的认路能力,他也不敢认眼前这家厂子是9年前的破烂包装纸厂。
这间厂里里外外翻修过,门脸改成了气派的砖红拱门,还立着一个不伦不类的断臂维也纳雕塑。
门敞着,车开进去并没人拦。
半露天的工间里,机器一台接一台的连出十几米,像机场安检行李的滑轨。正值午休,工人不在,机器停着,半米高的铁桶装的满满的纸浆也静止着。
机器尽头的长案桌上放着测量用的卷尺、裁纸的长剪刀,和对比色卡。
案桌旁还两个椅子堆在一起,上面睡着个穿工服的工人。
怎么看都是个懒散又再正常不过的包装纸厂。
许一文把车停在后院,俩人下车,孟昭带他绕去仓库的位置,去找记忆中的那几个上锁的集装箱房。
香港人多地少,寸土寸金,许多工厂都会在仓库附近拉来成排的钢板房,工人则是心照不宣地拿它当宿舍。
工厂和仓库之间隔着一堵矮墙,仓库这边紧挨一条小河。河边的芦草长到半人高,乳白色的饱满草穗随着微风荡起了秋千。
草窠里还有一只野黄牛正吭哧吭哧闷头咀嚼——香港以前的农户基本都改行了,也不需要耕田的牛,于是各个郊区便多出许多流浪牛。
“谢家麟想同你去澳洲。”许一文忽然道。
孟昭倏地扭头看他,怀疑自己听错。
“当年廖永逼你杀我老爸之后,他拿这件事威胁家麟哥,要他的电影公司继续给许氏会洗钱。如果不做,廖永就会以谋杀罪抓你。所以十年前,家麟哥才会送你去澳洲。”
风骤然变大,吹得人眯起眼睛,连草窠里的黄牛都抬起头来,发现作祟的不过是风,便又低下头嚼草。
“其实我也是拿这件事威胁他。”许一文说了下去,“你杀我老爸时我在场,我愿意作证是廖永逼你,加上你那年才17岁未成年,会判缓的,不用坐牢。大家的目的都是搞掉廖永。谢家麟想在这之后和你一起去澳洲,可他不知道我把你卷进来。”
那只黄牛的尾巴甩来甩去,不知是不是吃饱了很开心。
孟昭听清了许一文说的每一个字,脑袋却迟迟做不出反应。
他蹲下来,张开手掌捏住自己额头两侧,想到不久前还趾高气昂地质问谢家麟为什么给许氏会洗钱,就觉着心被狠狠攥住。把手拿下来,看向许一文:“你这样也是警察?”
对方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我只是个警校肄业生。是廖永送我读警校,要我在警队帮他,他大概死也想不到我会站廉署那边来‘搞’他。”
孟昭被他绕得头大,这地方又不是什么坐下来好好聊的茶餐厅,他转回身面向那排整齐的板房,视线落在第一间的老式铁锁头上,说回正事:“这种锁你会开么?”
许一文点了下头,掏出兜里车钥匙,把车钥匙从不钥匙环上解下揣进裤兜,捏住钥匙环掰抻出一小条直线,朝着板房走去。
孟昭刚要跟着一起过去,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起来。
是个他从未见过的号码,按下接通,对面先开了口:“是我。”
这声音和电流一起爬出听筒,狠狠击中他的神经。
“何芳找到我,”谢家麟往下说,“姜琪不见了,你回香港之后见过她么?”
何芳是豹嫂的名字,孟昭叫她阿嫂叫习惯,对她名字觉着陌生,听见琪琪的大名才反应过来。
“没有,”孟昭昨天回的香港,还没腾出空见姜琪,“什么时候不见的?”
“昨晚。”顿了顿,又说,“我再打给许一文。”
“他和我在一起。”孟昭马上答道。他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哪里不对,拿着电话,抬眼看正猫腰捣鼓锁头的许一文。
孟昭:“你最近有没有见琪琪?”
许一文头不抬地回答:“没,我这个礼拜忙。”
“他说没有。”孟昭对着电话转述完,那边回他一句“知道了”随即立刻挂断。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