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剧烈地震颤起来。
离开长醉阁第十三天,我们穿过茂盛的密林,行过险峻的陡地,经过一道又一道迷阵陷阱,来到了巍峨雄岭的脚下。
谷外明明是蝉鸣不休的盛夏,谷内却一如我离开时寂冷清幽。山投下巨大的阴影,遮蔽了那轮烈日。氤氲的雾气附着于草叶、花木甚至瓷器之上,让一切都看不真切。
我踏进这里,犹如迈入梦境。心跳、呼吸、甚至脚步都不觉慢了下来。护刀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候在廊下的侍女鱼贯而入,捧来热水、干巾,熟练轻巧地解下我的外衫。她们步伐轻盈,各司其职地在屋内穿梭,完全无视了如木桩一样杵在那里的黑影。
我走出侧门,感受拂面的霞光和夏风。夏天时,我一般住在浮光阁。这里不大,对于一堡之主来说甚至有些寒酸,但我喜欢,是以一住便近十年。
浮光阁建于湖水之上。夕阳西下时,湖面会洒上粼粼金光,芦苇和蒲草在苍茫的光线里摇曳身姿,美得惊人,又因有河流汇进流出,堡里散养的马儿会来这边漫步吃草。
此时正值日暮时分,树影婆娑,余晖穿行,染红了整片山坡和湖水。天空是明丽的蓝,浮云被镶嵌上金边,飞鸟掠过湖面,引起水波一阵晃动。
上一世不知悲愁的少年时期,我曾纵马在这片草地中奔驰,在午后跳入湖里捉鱼、在闷热的夏夜拿网捕萤。而现在,那只是一个遥远朦胧的梦,飘散在我不真实的记忆中,不可追及。
我返回屋内,摒退侍女,从博古架上拿下一个黑漆小匣,将里面的东西放于掌心细细打量。
这是一颗泪滴状的祖母绿宝石。晶体纯透、颜色浓艳,几乎没有裂隙。其约有四分之一手掌大小,阳绿纯正,溢彩流光。
十三年前,顾飞然在赴五年大比前,将这颗宝石当做生辰礼送给了我。小小少年爱不释手,就连远去九龙城,都偷偷将其随身携带。
十年后,我才知晓这颗宝石是一切的起源。是带来无数杀戮与阴谋、背叛与谎言的“秘境至宝”,是武宗众派为之疯狂的“上古圣物”。
很好笑。人人都想得到它,却不知它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矿石。不。不是不知,就算知道,结果也不会有任何不同。那些不可置信的眼神和不愿接受现实的痴狂,我见得还少吗?
有脚步声传来。我合上木匣,负手而出。
是啸影。这把废刀终于离开了进屋时的那个位置。我目光扫过时,他正好收回视线。
他浑身绷得像随时准备窜逃的野兽,局促和不安凝为实体,裸露在外的麦色脖颈泛着不自然的红。他似乎是想靠近我,但脚尖只轻微挪了一点点,便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堡主,如夫人有请。”
这不等传报便疾步入内的人一袭紫衣,身形修长纤细,面若冠玉、容貌俊逸,是最得母亲宠信的侍者秋如星。
他是五候高手。平日安静站立、毫无攻击意图时,也无人可漠视他的存在。而当他对某事某物发出不加掩饰的杀意时,那可怖的气息甚至可以让侍从膝软跪倒。
难怪啸影想逃。他境界已废,对危险的嗅觉却已刻进骨血成为本能。更别说,这股恶意针对的目标就是他。
我侧身一步,将啸影挡在身后:“有劳秋管事禀报母亲,廷歌旅途奔波,清理更衣后便去。”
“事情紧急,还请堡主移驾凤琼苑。”秋如星语声温和,神情却甚是威严。他年长我数十岁,父亲去后,他奉母亲之名助我统辖纵横堡,多年来行事一贯强势。
我默然不语。他恶意的指向对象如此明确,基本代表了这次邀约的起因。我不能拒绝。因为她是我母亲。我不愿拒绝。该来的迟早要来。
我转身,抓起啸影的手,将他带进内间。
“在我回来之前,你待在此地。”我嘱咐,“无论谁来传你,都不要搭理。”
这是最近我对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他怔怔地看着我,翡翠色的眼眸闪过几丝困惑。我没有再多解释,他便垂下眼睫,双手放在膝头,在椅上坐得规规整整,像是等待夫子上课的学生。
凤琼苑是母亲避暑时住的别院。离浮光阁有段距离。普通仆从来回要耗不少时间,所以两处平日来往不算频繁。
最早几年母亲表露过不满,为此闹过几回。我嘴上答应搬去和她同住,之后却找种种说辞一次次延后。时间久了,她渐渐明白过来。她是个美丽又骄傲的女子,偶尔软上几回已是她的极限。尊严不允许她再提及此事。我也得此解脱。
一炷香后,秋如星伸臂,揽开珠帘。我迈步踏进,背后圆珠互相碰撞,发出清脆轻鸣。前方主座上侧卧着一个女子,其云鬓楚腰,皓腕轻纱,熏香缭绕中,仿似云上之仙。
如此姿容昳丽、美艳动人,仿佛二八少女的妇人,正是顾飞然的结发妻子、我的母亲秋晴如。
“孩儿见过母亲。”
我在软塌上跪下,垂颈以示恭敬。
屋内久久没有回应。地上砖石的纹路开始让我厌烦。我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