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窥得几眼的熟悉身影,未多想便移开了那方砚台,掀开最上方几张平铺作遮挡的白麻纸,看到画上之人。
画中人面向群山江河,万缕千丝飞絮,羽服星冠,反手负画影剑,姿态傲意恣睢——南华宗除却周清弦,如何能有第二人。
这画作极为细腻,落笔松散却气韵生动,浓墨处如描龙刺凤,不拘绳墨,清墨处似笔走烟云,星离雨散,万顷烟波,画中水墨和融,浓淡相宜,以形写神,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画上右方题了两句诗:
渐闲酒醒玉琴声,记唤多斟过五湖。
说与南壑同看雪,取次情深上叶舟。
一手端正小楷不急不缓,却看得曹子亦登时瞳孔缩紧,急忙环视一周身侧。
竟是如此。
一种不知是惊恐亦或激动的心情涌上心头——他无意之中发现了沈知晗的秘密。这秘密非同一般,曹子亦想过千千万万种令沈知晗不再能趾高气昂方法,却独独未曾想到,把柄来得如此简单。
曹子亦手握画纸,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知晗啊沈知晗,你从小长在南华宗,得长老优待,得周清弦交心,亦有师姐师妹仰慕于你,好好一条康庄大道不走,看上谁不好,竟觊觎上了宗主独子。
怪不得那日分明经过了周清弦屋前,却要蒙骗他人未曾路过,原是害怕周清弦寻到了那女子,自己再无半点机会,是以刻意欺瞒,好维持自己在周清弦身边地位。
周秉常待儿子严厉是出了名的,从不让他与女弟子相亲近,沈知晗若不是个男子,也是断然没有机会陪伴周清弦身侧的。
——竟是让他钻了这个空子!
曹子亦忍不住躁动起来,连桌面摆件也懒得去恢复如初,忙慌不迭带着画纸去求见宗主。周秉常正在议事堂与华阳、自清两位长老论事,想也不想便拒绝,曹子亦便又让传令之人告诉宗主,此事关系重大,与少宗主有关。果不其然,半柱香后两位长老离去,宗主宣他入内一谈。
周秉常因不知何事而劳神,见了曹子亦更是没几分好脸色,曹子亦连忙将画纸递上前,暗暗在一旁观察周秉常神色。
周秉常自然认得出画上之人是他儿子,眉头蹙起,问道:“这幅画由谁而作?”
曹子亦作大义凛然之势,道:“此画是弟子在沈知晗房内发现的。”
“你到沈知晗房间作什么?”
曹子亦愣了一下,似在想如何回复,周秉常却摆摆手,“罢了。”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去做何事已然不重要了,这幅画摆在面前,足以抵过一切因由。
周秉常看了这幅画许久,不可否认作画之人的用心,将少年人松风水月融群山万壑,浩渺烟波,一柄画影照江寒,偏偏意气飞扬中题了首不入流的情诗,实在毁了这磅礴意境。
曹子亦见周秉常神色不改,担心他真就此作罢,急忙添油加醋道:“宗主可还记得前几日少宗主寻人之事?那日沈知晗分明路过朝晖殿,却谎称未路过……”
周秉常手中动作一滞,忽而抬眼,眼神凌厉,居高临下俯视曹子亦,嗓音浑厚,却听得人汗毛竖起,止不住打哆嗦。
“你知道那日发生的事?”
曹子亦被周秉常气场惊吓,上下嘴唇直颤,讲话都不利索,咚地一声跪在地面,“弟子、弟子知道那日沈知晗早早离去,定然是回了朝晖殿的……”
周秉常指腹摩挲画纸,眼睛紧盯着浑身发抖的曹子亦,“然后呢?”
曹子亦不敢抬头,膝盖支撑不住身体,抖抖瑟瑟道:“然后……然后,少宗主寻那女子,定然是有要事,那沈知晗爱慕少宗主,分明就是为了一己私欲,掩藏那女子踪迹,说不定、说不定早已将人毁尸灭迹……”
他小腹涌起一股尿意,分神期压迫感如百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正当以为自己要忍不住尿出来时,周秉常忽地却收起了外放气场,声音也不如方才逼迫慑人,像对待普通弟子一般令他起身,道:“多谢告知我此事。”
曹子亦惊魂未定,却仍然不放弃控诉,“那,那沈知晗……”
周秉常打断他,语气不容反驳,“你回去吧,我自有定夺。”
宗主既已发话,他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道一句“望宗主严惩那些对少宗主不含好心之人。”方才讪讪离去,好似还未从方才压迫中回魂,后背涔涔冒出冷汗。